□叶青
鲥鱼银光闪烁，甘肥鲜美，集颜值与美味于一体，被称为＂鱼中之王＂。它最爱惜自己的鳞片，清代烹饪巨著《调鼎集》描述“其性爱鳞，一与网值，帖然不动，护其鳞也”。它爱惜磷片，一旦碰到鱼网，就以死维护雍容华贵的妆容，这典雅清高的气节真够得上“鱼中贵族＂。春夏之交它顺着海潮洄游到长江下游产卵，夏末秋初回归大海，年年准时无误被冠名鲥鱼。年，张姓渔民在安徽境内长江流域捕捞到两斤重鲥鱼后，从此野生鲥鱼绝迹江河。
东汉名士严子陵，宁波余姚人，与东汉光武帝是少年同窗，关系密切。在朝几年后，坚辞归隐，说是春江的鲥鱼太好吃了，太想念了，这个理由似乎很充分，光武帝准奏。李白十分羡慕，感叹“永愿坐此石，长垂严陵钓”。宋代王琪《望江南·鲥鱼》说，能邀三二知己，躲于深巷，大口喝酒，细品鲥鱼，乃人生之大乐。苏东坡称鲥鱼为“南国绝色之佳”，《金瓶梅》更是赞其“馨香美味，入口即化，骨刺皆香”。张爱玲的三恨与和北宋彭几的五恨高度一致，首恨鲥鱼，一个恨鲥鱼多刺，一个恨鲥鱼多骨，都是爱极生恨。
这样的珍馐，六百多年前被皇帝爱上，那不是几句诗，或“一簑一笠一扁舟”就可以解决的，而是惊世骇俗的大动静。似乎今日之物流、冷链、派送都师出有门。
明太祖朱元璋青春年华有3年时间在流浪乞讨中度过，25岁参军抗元，40岁建立大明王朝，开启了爱惜民力、奖励垦荒、抑豪强惩贪官的洪武之治。贤內助马皇后更是有口皆碑，她生日宴带头节俭，四菜一汤，主打豆腐青菜，成为后宫典范。但他们也有偏好，人之常情。夫妻俩为了吃上鲥鱼，经常差人去当涂至采石（矶）一带取横江鲥鱼，而且鲥鱼时令期每天要吃，烹饪方法是清蒸，原汁原味，原来也是吃货。
南京与当涂相距70多公里，无论陆路水路，几个小时就能抵达南京大明宫殿御房，点对点鲥鱼快递一步到位，不显山露水。
朱元璋去世后，儿子朱棣从侄儿手中夺取皇位几年后迁都北京。一直在北方征战的朱棣对鲥鱼也是情有独钟。我朱棣不仅要成为太祖治国精神的杰出传承者，传太祖基因，还要好太祖所好，承太祖家风。朱棣年年以鲥鱼祭拜太祖，表达孝义，同时也关照一下南迁到北京的皇室官僚贵族的胃，一举三得。
朱棣果断地在南京成立了一个国有鲥鱼厂，相当于一个集鲥鱼揽收、储存、包装、分派的快递总部。鲥鱼厂拥有完善的组织机构，由太监统一掌管。南京至北京，以现场的高速公路计是多公里，明清时翻山越岭，算起来达公里左右。鲥鱼繁殖产卵的旺期在农历五月初。五月天气转热，一路快马加鞭，相隔三十里驿站换冰保鲜，一个月才能抵达北京。如走水路，顺着京杭大运河日夜兼程，也需多日。
为了快速递送鲥鱼，明朝开启水陆物流专线，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疏浚河道，布置驿站。七月初一要用鲥鱼贡奉列祖列宗，若有耽搁，兹事体大。据《大明会典》记载，南京每年有艘海鲜船进贡北京，其中冰船46艘，运输鲥鱼有14艘。
至明万年年间，鲥鱼贡品已成福利。据万历文献记载，首辅张居正获赐鲥鱼6尾，次辅4尾，尚书以下不享有特供。
明朝几乎每个皇帝都无法抵抗鲥鱼的美味，祖传的好这一口。现在科学家研究有惊人发现，说肠道菌群决定宿主想吃什么，这么说来，朱皇家世世代代肠道菌群都急切需要鲥鱼，难怪最后死于煤山的崇桢皇帝，在朝野将倾之际，却宁可用私房钱买鲥鱼，也不愿去发军饷。多么的诡异。
明朝从年朱棣迁都北京到朱由检年自缢煤山，鲥鱼速递至少有年历史。
如果说明朝众帝皇对鲥鱼的执着，是舌尖上记忆，是乡愁，那么，满清王朝，作为来自马背上的民族，威武彪悍，草原上的野味才应该是他们的口腹之欲，但自清朝入关定都北京后，仍然沿袭明朝的进贡制度，他们也很享受“鱼中贵族入骨香”。且康熙皇帝对鲥鱼的喜好有过之而无所不及。清时，在明朝的基础上，南京建起更大的冰窖。五月初，鲥鱼一上码头，好马好骑手便日夜兼程快马加鞭，驿卒马匹沿途更换。
清人在冷链的箱子外层封上猪油。被猪油包裹着的箱子里，冰块不容易融化，比之现在在泡沫箱的接口封上密封胶带，保鲜效果肯定更好。这真是不惜血本啊。
康熙年间，宏伟壮观的匹马一路更替，沿途白天彩旗猎猎，夜晚张灯结彩，快递哥只在马上接碗汤水灌入口中，竟然能在3天之内把鲥鱼送到紫禁城，效率是明朝的十倍，速度惊人！但民怨沸腾，有诗文记载鲥鱼陆运情景：“江南四月桃花水，鲥鱼腥风满江起。朱书檄下如火催，郡县纷纷捉篮子。大网小网满载船，官吏未饱民受鞭……”
康熙二十二年，山东官员张能鳞进谏，请求朝廷免贡鲥鱼，奏折肯定有理有据，马伤人死多少，这样下去民不聊生，劳命伤财等等。康熙下令取消鲥鱼进贡，鲥鱼快递偃旗息鼓。
乾隆皇帝是个驴友加吃货，爷爷都享受了，孙子怎么办？有办法，自己到江南去，多呆些日子。他一生六次下江南，出发前都会下道上谕，意思是我除巡视河工，阅兵祭陵等等外，还带着嫔妃，甚至还有皇太后，你们知道怎么办的。
第一次天，从北京出发，从绍兴回銮。第二次带着母亲历时一百多天，最远到达嘉兴。《浙江通志》记载，嘉兴府，鲥鱼最称上品。这应该不是巧合，工作之余要好好品尝江南鲥鱼。《扬州画舫录》（清·李斗）记录乾隆下江南在扬州吃糟蒸鲥鱼。扬州大厨为随行百官置备满汉全席，不可以没有“鳞品第一”。
明有“白日风尘驰驿骑，炎天冰雪护江船”，清有“驿亭灯光接重重，山头食雚杖藜叟，愁看燕吴一烛龙”，都只为速递鲥鱼。（题图由ＣＦＰ提供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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