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曾有个菜园,是母亲动手开垦的。
母亲的手,用亲戚们众口一致的话说就是,巧极了,年轻时若是能有学习的机会,没准儿能成为一个出色的艺术家、能画一笔好画儿。但母亲没有那样的机遇,只随缘由命地在乡村待了一辈子。她热爱生活、喜欢劳作,一双手总是忙碌着。在我看来,她的手,当真有种了不起的力量。绝大多数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能轻松地胜任,缝纫机常年摆在屋里,总时不常地操作起来,动作熟练的像乐手摆弄自己手中的乐器一样潇洒自如。量身定做件衣服吧,也绝难不倒她;做饭烧菜,至少有十几样菜式准拿得出手。
姑且不说那些吧,只说母亲在培育植物上的惊人能力,多么难以养活的盆花,到了母亲手里,不仅能活,还能郁郁葱葱、精神饱满,该开花的开花,该结果儿的结果儿。我很羡慕这种本事,问母亲怎么才能做到?为什么在我这儿无论如何侍弄都蔫头耷脑、奄奄一息的鸭掌木和兰花,搬到她那院子就能生机勃勃?那盆鸭掌木怎样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就飞窜到一米二三?那盆枯萎了大半的兰花是怎样长出新的叶片和花骨朵的?母亲摇摇头,笑笑不语。
我家院子挺大。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,院中西墙边有一片空地,母亲说,地闲着挺可惜的,不如把它开垦成一片菜园。她说干就干,在那年春天到来的时候,坚实的土地被铁锹挖松了,她又用耙子把大小不一的土块匀碎,再修成几个长方形的菜畦,然后撒上不同蔬菜的种子。浇上清冽的水后,松软的泥土稍稍沉实了下去。微风中有种令人踏实的宁静,菜园在阳光里散发着希望与快乐的气息。附近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也似乎在说着祝福与期待的话语。
什么时候,谁最先发现泥土里冒出来的芽呢?真的记不清了。但记得天气逐渐暖和的时候,小小的植物便逐渐地长高。菜苗起初的样子柔弱得很,像是营养不良的婴孩,但渐渐地就长成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。
记得入夏的时候,母亲的菜园遭遇了一场突来的暴风雨的袭击,密集的雨点中夹杂着豆粒大的冰雹。风雨停后,菜园里所有的菜都伏倒在地上,有的甚至半陷进泥土里,叶片、植物的茎,着实被打烂了不少。看着那一片狼藉,我以为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,难过得很。但母亲没有说什么,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沮丧。她用她的手,翻了翻伏在泥水中的茎叶,又按了按那些已不成样子的植物的根部,仿佛在用她的手输出神奇的力量,在为那些“伤员”疗伤。让人高兴的是,后来那些“伤员”一半以上都康复了。
并不是所有的菜都是春天种下的。有些菜收获后,马上在那片地上又播下种子。只要不是冬天,菜园的地就不闲着。
哦,菜园细窄的田埂上,还有园圃中,总会有杂草这些“不速之客”。周末的时候,我常见母亲在菜园里躬下腰拔除杂草。但那些家伙很倔强,把它们从这里拔掉,又在别的地方长出来。蟋蟀也来做客,我在菜园里发现过两三回。我想:它们是被茄子叶片的幽香吸引来的,还是被豆角的淡淡芬芳勾引来的呢?它们是否也想尝一尝那新鲜又饱满的果实呢?
我去上学的时候,就没法留意母亲是怎样精心地照看那片园田了,事实上我对菜园的新鲜劲儿并没有维持多久。我不记得自己主动为它浇过水或除过草,只记得母亲的身影常在那里劳作。记得有一年,我们收获了数量可观的萝卜和西红柿后,母亲又种上了茼蒿。我尤其记得成片的茼蒿幼苗可爱的样子,那嫩绿的模样,特别是带着点儿晨露或雨水珠儿的时候,透着无限蓬勃的诗意。采摘下清香的蔬菜,在自来水龙头下冲洗一通后,母亲用它们为我们做出可口的美餐。有时顶花披刺的黄瓜在被做成热菜之前,就已被嘴馋的我生吃掉不少。母亲一般不会怪我,因为园里的黄瓜长得快,很快就可以再摘新的。菜收获得多的时候,通常也会拿去送人。
也就是在开垦菜园的那年春天,母亲还曾折下树木的枝条,截成一掌长的几段,扦插在土里,后来不但出了芽,还长成了小树。那一排小树后来被挖去不少,最后只留下一棵,但这一棵最后竟长得很大,为一角院落提供着荫凉。每当想起那棵树居然是母亲用一段小枝条扦插成活并长大的,我对母亲便多了一份折服。
菜园总共种了十几年吧,在这并不算短的光阴里,母亲在菜园里种过许多的蔬菜。很神奇的,不施化肥,也没打过农药,母亲把每一种蔬菜都种得那么好!舅舅曾跟母亲开玩笑说,别人的两株丝瓜秧能结五斤丝瓜,经你的手种下去,神了,没准儿能结十五斤!舅舅的话是夸张了点儿,但母亲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种植能手。
时光在流逝,社会在发展,北京郊区农村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。曾经熟悉的村落已渐渐没有了小时候的样子,家家户户盖起了漂亮的楼房。我家盖起新房后,就没有了种菜的地方。父母也被接到我弟弟家住去了。从此,我们的生活中少了菜园这个乐园。
家门口的超市和饭店比比皆是,超市里的蔬菜种类繁多,很方便就能买到,但吃起来却仿佛少了些滋味。曾久久占据我成长记忆的菜园呢?我怅然若失。
大约是三年前,在一个晴朗的日子,母亲给我送来一大捆青菜,新鲜极了。之后隔三差五,母亲就会给我送来一些菜,菜的根部还沾带着泥土,仿佛刚摘下来的。出锅后尝了尝,很好吃。我想,大约是母亲从哪个超市买来的有机蔬菜吧?
后来才知道那些菜竟是母亲自己种的。在哪里种的呢?我问了当时已六十多岁的母亲。原来家门口附近的大学操场西侧有片野地,有一位老师在那里开垦出一片地,用来种蔬菜。母亲和那位老师熟悉,后来竟也应邀在旁边开出两三平方米菜地,种了东西。我暗暗感叹,母亲岁数大了,为什么还闲不住?每个月父亲的退休金和我们给的零用钱也不少,何必节省这点买菜钱?又一想,她哪里是为了省钱呢,是因为她改不了一辈子的勤劳习惯。
校园里的菜地种了一年多,后来因为学校在那里施工,就不得已放弃了。但母亲依然不会闲着。就在不久前,我还看见母亲用一个大花盆种了蒜,大约不久之后就能吃到可口的蒜苗了。
生活中像这样手巧、能干,进入老年后仍不辍劳作的母亲其实很多。平凡而伟大,这正是中国女性的可歌之处。每次想到母亲,我总能感受到生命不老、岁月不老的一种神奇的能量。
来源:中国女性杂志
主办:瑶海区妇女联合会
运营:海风
原标题:《母亲的菜园》